“管得住，才放得开” 上海自贸区人民币稳步跨境

  一周内，上海自贸区内人民币跨境支付和使用细则密集出台，标志着政策层面对自贸区金融探索的支持正式落地；不过，对于这人民币国际化的第一步，央行的步履仍显得小心翼翼。

  第三方支付“吃螃蟹”

  支付行业的一次变革不易发觉，但它也许会让超市里的台湾热带水果突然降价。

  外高桥自贸区的一栋传媒业大厦里，2月18日聚集了一批来自银行、第三方支付机构和媒体的人们，他们围观了一场实验：

  在一家香港的红酒网站上，买瓶红酒，标价人民币388元，快递22元，买一送一。扔去购物车，点支付，跳转网银页面，刷卡输密码，交易成功。

  这不就是一次寻常的网购吗？没错。它的不寻常之处就在于让境外网购变得像本土网购一样寻常。

  这场实验的发起者是银联电子支付和建设银行，针对个人用户。另一边，快钱支付和中国银行正演示另一场实验，他们针对的是商户：

  大陆商家通过台湾的“淘宝”关贸网络，买台湾商家的热带水果，来内地卖。填写个人信息后，选水果种类、货运公司、港口、支付方法，然后下单，14万元人民币现场打出，5天之内到货。

  从前，这样的外贸业务需要三笔付账，每次都要跑银行等程序，办好一项，货往前动一步，等来到内地买家手里，需要15天时间，这时候好多水果已经烂了。

  在第三方公司介入推广跨境人民币支付后，电子化程序取代部分纸质信用证，线上、线下的成本都将降低。支付行业的一次变革不易发觉，但它也许会让超市里的台湾热带水果突然降价。

  当天，中国银行上海分行与快钱公司、工商银行上海分行与盛付通、建设银行上海分行与银联电子支付、招商银行上海分行与通联、民生银行上海分行与东方电子在现场签订相关合作协议，5家支付公司分别和不同银行合作，签约了自己的第一个跨境人民币支付客户，正式启动自贸区内的跨境人民币结算业务。

  与银联买红酒、快钱买水果的货物贸易不同，通联支付和盛付通买了服务，前者签约给大企业订机票、酒店的美亚商旅，后者签了一家韩国的游戏公司。

  大约10年前，中国最早的第三方支付机构开始运作，如支付宝、银联电子支付、快钱、易宝等。它们的“基因”不同，有的基于网购、社交，专对个人；也有的打通行业链条，服务企业。藏在繁盛的贸易背后，第三方支付机构的介入潜移默化改变着人们的生活习惯。

  在网络支付平台贯通前，境外付款是要去银行柜台办理的。“如果你办过一次，就会有深刻的印象。”易宝支付境外业务负责人周荣勃回忆说。从早上9点到11点40分，一个窗口就只办了这一个业务：填英文地址、国外银行代码，交手续费、中转费，查你的额度、外管局黑名单……好多表格要手写，错了重来。一套业务办下来，业务员都错了两次。“幸好我算是年富力强。”他玩笑说。

  十年间，第三方支付承担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中间担保功能，也逐步打通个体与银行间繁琐的业务流程。如今，跨境支付的网上操作只需要五六分钟即可完成。

  登陆有第三方支付合作的商家网站，接下来的过程和国内电商一模一样，选好了东西，刷人民币。从前是外币标价，跨境人民币支付开通后，是人民币标价，可以和国内物价有直观的对比。

  例如银联电子支付签约的这家香港红酒公司，不仅标价是人民币，连页面都是简体中文的，甚至找不到香港元素。

  2010年，央行介入行业监管，为第三方支付机构发放牌照。三年后，国家外汇管理局选择了17家试点机构开展跨境外汇支付业务，其中10家发放了货物和服务的全牌照。

  在一层层牌照的阻隔下，业内“二八定律”十分明显：据易观数据，居于前十位的公司占据了行业总交易额的99%，剩下的两百多家机构瓜分1%。此次参与自贸区签约的5家机构，均以不同优势，占据着行业大佬地位。

  2月18日公布的细则规定，能够开展跨境人民币支付的机构有两个条件：有支付牌照；注册在上海，或是有自贸区分公司。

  相较于外管局的业务和金额要求，央行发布的自贸区细则的准入标准大大降低了。然而貌似人人可争食的市场，其实有着隐形高门槛。这是采访中几家第三方支付机构的共识。“国内支付都没做好，怎么能做跨境外币呢？跨境外币都没做好，怎么能做跨境人民币呢？”被称为“国家队”的银联电子支付总经理孙战平在接受南方周末专访时说。

  对此，长期关注自贸区政策制定的复旦大学经济学院教授孙立坚也认为，随后央行会有更细致的规范出台。

  其实对于客户和第三方支付而言，外汇支付与人民币支付，流程上的差异并不大，只是免去了银行的汇兑环节，从而消灭了汇率风险。

  “比如你买100美元的东西，合620元人民币。一个月后要退货，因为人民币升值，退回来只有610块了，那剩下的10块钱就要由我们给客户补上。”通联支付网络支付事业部助理总裁魏浴阳举例说。通联注册资本14.6亿元，是业内注册资本金最为雄厚的公司。

  从“管得住”的入手

  已经有业务尝试和牌照发放，市场较为规范，是自贸区政策选择以跨境人民币支付为首要突破点的原因之一。

  细则出台后，媒体普遍猜测支付宝、易宝等注册地不在上海的第三方支付，是不是被排斥在了自贸区的游戏规则以外。

  “地域限制应该是很小的内容，在自贸区开个小的分公司，对支付宝来说难度并不大。”支付宝国际事业部负责人回应。而易宝的自贸区分公司，早在春节以前、央行征求意见的阶段就开始操作了。

  自贸区设点不是问题，其实人民币跨境业务也不是新问题。人民币跨境使用是人民币国际化的第一步。一般国家的货币要国际化，先决条件是货币可自由兑换，但中国是在资本账户没有完全开放的情况下开始推进了人民币的跨境使用。

  2009年，国家放开跨境人民币结算试点，从广东、上海、义乌起始，推广至全国。如今，跨境人民币结算总量已经相当可观。央行数据显示，2013年前11个月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业务发生3.64万亿元，是2009年的350倍之多。

  作为第三方支付机构，针对这种情况，易宝支付已经在两年前就开始密切关注境外支付，目前已经有专门的公司来负责相关业务。而跨境人民币支付，之前也有一部分第三方支付机构悄悄在做。

  “有的胆子大，做了再说，也有的不敢做，”孙立坚说，“但是偷偷摸摸、心有余悸，也是会增加成本的。自贸区细则出台以后，把它阳光化、规范化、标准化了，不用再怕了。”

  已经有业务尝试和牌照发放，市场较为规范，是自贸区政策选择以跨境人民币支付为首要突破点的原因之一。

  涉及部门少、合作方便是又一原因，国际金融问题专家赵庆明指出。很多条例涉及外管局、央行、证监会、保监会、商务部等多部门合作，而这一细则的实施基本上只需要外管局和央行的配合，而二者之间本身就是“一个机构两块牌子”。

  孙立坚则认为，中国的互联网服务发展迅速，由最有竞争力的行业来带动人民币国际化是必然选择。更为重要的是，“这项细则是为实体经济服务，我们有信心把风险管住。我们有多大的能力管得住，就有多大的能力放得开”.

  “贸易的真实性”，是跨境人民币支付细则中屡次提到的关键词，也是底线。

  “只要是交易都会留下痕迹，不管是货物还是服务。但比如汇款就不允许，因为这种支付只经过了渠道，没有痕迹。”易宝支付跨境业务负责人周荣勃解释。

  在此前的市场运作中，会发现有些第三方支付机构“挂羊头卖狗肉”的行为，通过支付渠道向境外转移资本，达到洗钱的目的，这是自贸区细则中提出要特别防范的行为。

  这份新出台的细则，不是央行闭门造车的决策，在公布之前，它经过了大量的调研和讨论。

  12月中旬，央行找到银联电子支付，争取技术上的突破。用年前的一个月时间，银联电子支付完成了整个流程的开发，包括清结算，寻找合作银行、商户，反恐怖调查名单……“年前一直在加班”，总经理孙战平说。

  比起技术上的突破，更具争议性的是拿捏细则的尺度。

  细则出台前，央行上海总部多次组织各家支付机构座谈，征询对跨境人民币支付的设想和方案。“当时我们都提出很多意见，比如这个地方能不能再放开一些、那些地方能不能再宽松一点？从现在公开的细则来看，当时我们谈到的东西还是有一些的.”有与会者说。

  最早的时候，因为隶属于自贸区的政策，座谈会上央行方面希望参与的第三方机构能够在自贸区设立独立的法人机构。“我们在座的所有老总都跳起来了，说这个事儿实在是做不了。”一方面，设立独立机构需要经过董事会讨论；另一方面，独立机构不能承继原公司的支付牌照，再次申请特别耗时。

  最终的细则大大放开了这方面的限制。“这还是体现了央行相当的智慧和勇气。这次细则从市场准入来看，步子很大，但从业务类别上，收得很紧。对于第三方支付机构而言，没太多的新意和惊喜。”某第三方支付公司国际业务负责人坦言。

  细则降低了参与门槛，但对支付本身，风险防范的强调多于拓宽新的边界。

  据《东方早报》旗下的《自贸区邮报》微信公号透露，在一次内部会议上，央行上海总部跨境人民币业务部主任李波说，“细则如果太解渴，会有很多人告我们的状，说制造了太多的套利机会，那业务就有可能夭折。从这个角度看，起步要稳。”

  人民币走了多远？

  下一步有一系列政策都要落地，包括自由贸易账户体系。

  支付宝占据着第三方业务总量的40%。比起自贸区设点，它更着急的是小微卖家能不能享受到这一政策。

  细则中，有一项要求支付机构不得为“不具备进出口经营资格的企业”提供服务。然而在支付宝的“速卖通”平台上，这就是一个大的门槛。类似淘宝，它的卖家大多规模不大，没有进出口经营资格。为了争取他们能够实现跨境人民币支付，支付宝已经向央行提出了单独沟通的要求。

  速卖通被称为国际版“淘宝”，由本土卖家为国际买家提供商品。近两年来，每年都有超过300%的业务增长量。支付宝的国际业务中，商品出口大于海淘市场的进口。

  “在做双向国际业务时，我们发现境外对于人民币的接受度还是个从零增长的过程。接受度最高的是香港，虽然比例也不高。其次东南亚。欧美商家基本不考虑人民币的，拿了没用，只能换汇。”这是支付宝国际业务负责人勾勒的人民币“走出去”地图。

  “境外市场是否愿意接受人民币，有三个条件，”快钱的海外业务部总经理仇晟说，“境外的商户愿意接受人民币；银行有人民币账户；消费者愿意用人民币。”目前，符合条件的市场主要集中在亚太地区。

  据SWIFT数据显示，目前人民币是世界第八大支付货币、第二大贸易融资货币。前者，人民币市场占有率1%，远落后于美元的40%，欧元的33%。后者，人民币到2013年底已达约8.7%，不过仍远低于美元的81%。

  针对首份细则解决的人民币国际化“第一步”，2月21日扩大人民币跨境使用的通知，就在解决保存在境外账户的人民币如何回流的问题。

  这份细则涵盖的范围远大于跨境人民币支付，包括区内企业经常和直接投资项下的跨境人民币结算；个人银行结算账户；人民币境外借款；跨境双向人民币资金池；电子商务结算等。

  其中讨论较多的是人民币境外借款。规定区内非金融机构和企业可以向境外借用人民币资金，但必须存放在上海地区银行的专用账户上，只能用于区内或境外的实体经济投资。

  2月21日，中行上海分行与澳门、新加坡分行合作，完成了自贸区的第一笔人民币境外借款业务，1亿元。当日，交银金融租赁有限公司的自贸区子公司也与交行新加坡分行签署了7个亿的借款协议。

  这些协议的借款利率低于上海、高于香港。目前，境外人民币借款利率普遍低于境内，存在套利空间。对此，通知中标明了借款期须大于1年的规定，从时间上阻断短期内资金频繁进出套利的可能性。

  人民币境外借款，也是解决区内没有抵押能力的小微企业贷款问题的一种出路。国外金融机构对此类问题有更为成熟的处理办法，如资产证券化。

  “我们没有能力，但不要拖延我们的企业。”孙立坚说，“让他们尽快享受到国外先进的金融服务，我们的金融机构也可以借鉴经验。”

  人民币离岸市场的规模增长迅速。就在自贸区首项细则推出当天，中国银行公布的跨境人民币指数（CRI）：2013年测算约有5000亿元人民币通过贸易和投资渠道进入海外市场，目前海外市场的人民币资金存量可能已经超过1.5万亿元，达到境内人民币存款余额的1%左右。

  跨国集团双向资金池、区内人民币借款等业务，为海外市场的人民币回流尝试性地打开了通道，由单向流出变为双向流动。

  对于人民币国际化进程，人们更关心的是下一步能否放开自由贸易账户体系（FT标识账户），该账户不限币种，可以做到打通境内外市场、汇兑便利化的双向投融资业务。

  对此，央行上海总部跨境人民币业务部主任李波透露，“可兑换长期目标应该是本外币统一的一个跨境资金流动管理体系。下一步有一系列政策都要落地，包括这个自由贸易账户体系。”

  2013年9月底挂牌成立的上海自贸区，被赋予了多层意义的改革期待：金融创新、政府职能转变、投资领域开放、贸易方式转变、完善法制保障。

  两个月后，“央行30条”公布，提出了金融创新的愿景：人民币跨境使用、人民币资本项目可兑换、利率市场化和外汇管理改革试点。

  又是两个月后，“央行30条”从跨境人民币支付领域开始落地探索。“我们今天的定位是，为了提高投资、贸易的便利性，需要金融服务跟上来，先从支付结算问题入手。要明确，人民币业务不是目的，金融为自贸区铺路，一切为了实体经济。”孙立坚强调。